北京中科专家 http://www.jpm.cn/article-95589-1.html马阿姨叹口气说，我自己得的什么病我知道，我花我自己的钱，不用他们的。
一
认识马阿姨，是我研究生毕业刚来科室工作的那年，她是病房的保洁员。
我有个坏习惯，就是抽烟。刚来新科室，值的第一个班很难熬，午饭过后烟瘾大发，我开始寻找合适抽烟的场地，安全通道是个好地方，人少，通风。推开防火门，竟看到一幅居家过日子的场景，马阿姨把楼梯布置的小家一样。一张小毛毯可以席地而坐，窗台上摆满了盐、醋、辣椒，还有很多我叫不上名字的调料，每种调料一个小瓶，整齐地码在窗台。窗台下摆着一个5L矿泉水瓶子，里面是清爽的腌菜。她正端着盆吃着什么，具体回忆不起来，总之是闪着油亮的红色光芒。
马阿姨看我愣在门口，爽朗一笑，先开口了：“医生是新来的吧？要抽烟是吧？抽吧抽吧。”我挺尴尬的，医生抽烟好像是件十分不得体的事情，有点类似交警酒驾的感觉。后来想想，这里应该是全科抽烟医生的聚集地，马阿姨见多了。
抽着烟聊天才知道，马阿姨是四川人，在我们科工作两年了，有好几个医生在这里抽烟，她都认识。那个腌菜叫四川泡菜，在她们那里家家户户都会做的。
时间久了，慢慢熟络了，我知道她儿子在职工食堂做饭，也是个爽快师傅，勺子从来不抖。他站稳脚跟后，介绍马阿姨来这边工作，在我们科做保洁，她告诉我，在病房每周工作6天，工资块，收集科室旧纸箱，还另有一些收入。
那时我还跟老婆两地分居，加班晚了经常在食堂打个饭凑合着在科里吃。一次马阿姨打扫卫生推门进来，看见我在吃饭，朝我碗里瞅了瞅说：“小王医生啊，加班也不能这么凑合啊，这饭不好吃的，我儿子在食堂上班，那里的饭我都吃腻了。你慢点吃，等会。”说完她放下扫把从科室冰箱里拿出那瓶泡菜，“来来来，尝尝泡菜，在我们四川没人用这种水瓶子泡的，得用坛子，”边说边给我夹菜，“别跟阿姨客气，快吃吧，不是啥好东西，敢吃姜吗？来来，再多来点包菜。”
我尝了一口，嚯，又脆又辣又有滋味，太好吃了，四川人可真是会吃。
我跟阿姨开玩笑说：“你儿子在食堂，你俩伙食费省出来了，我们老家有句话叫厨子不偷，五谷不收。”
“你可别跟阿姨开这种玩笑，管得很严的，工作来之不易啊。”
“开玩笑的，你儿子在哪个口打饭，多给我盛点儿。”
“你该减肥了，还是少吃点吧。”
二
自从吃了马阿姨的泡菜，食堂的饭再也不能顺利下咽，我厚着脸皮经常去找她蹭泡菜吃，后来实在不好意思，我就去超市买了个大瓶装矿泉水，买了洋白菜、长豆角、嫩姜、尖椒、紫甘蓝等等，把网上搜来的各种配料买全，还专门买了一瓶二锅头。回到宿舍开始准备制作的时候才发现，我一没时间，二没自理能力，担心把买的这么多菜全毁了，于是我提着一大包东西去找马阿姨代为制作。
说明来意，马阿姨笑得很大声，说我肯定做不成。
我说：“那这些东西都给你留下了，泡好了咱俩一人一半。”
马阿姨说：“都是你的，阿姨免费给你做。做这个得用之前的老汤。你也不会做，做不好会变质。这瓶酒你拿回去吧，其他的调料我留下了，放你那也是浪费。”
她不知道，被我捎回的那瓶二锅头毁了我的整个周末。
生活被繁重的工作填得很满，多亏了马阿姨的泡菜，我虽然工作忙，但体重却一点点地上去了。赶上课题结题，加上科里两位女医生生二胎，那段时间忙得我焦头烂额,忙到忽略了身边许多的人和事。直到有一天，我和迎面走来的保洁打了个照面才发现，科室的保洁换人了——马阿姨不见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问护士：“咱们保洁老马呢？怎么换人了？”
护士告诉我：“别提了，听说马阿姨确诊大肠癌了，回老家了。真是想不通，你不就是搞肠癌的嘛，找你给她看嘛，白吃了人家那么多泡菜。”
我的专业恰巧是消化道肿瘤方向，结直肠癌是常见的恶性肿瘤，与西方国家不同，我国的结直肠癌发病率正逐年增加，如果没有手术机会，晚期结直肠癌患者所剩的寿命只能按月计算，平均是二、三十个月。
直到那时我才发现，我竟然连马阿姨的手机号都没有。
我又去食堂找她的儿子小赵，问了问马阿姨的情况。
他说：“我妈前段上完厕所发现便池里有血，她跟我们谁都没说，时间长了受不了就在咱们消化科做了肠镜，结果出来说是结肠癌，人家医生还让拍CT，结果又发现肝上也有了。我们让她住院，她死活不住，跟我姐回老家了。”
我长叹一口气，说：“还是劝劝你妈，来吧，我给她找床。”
过了大约两个月，马阿姨终于还是来住院了。这次来，马阿姨瘦了，而且因为贫血的缘故，皮肤显得苍白，步子发飘，现在她肯定不能一个人把长长的走廊一天拖上两遍了。见到马阿姨后我笑着说：“好久不见，去吧，45床，您知道在哪吧？”
马阿姨笑笑：“你说我知不知道？闭着眼我都能过去你信不信。”
我赶紧说：“不用您闭着眼过去，走稳别摔了。以后也不用您干活了，让我服务服务您吧。”我说完后，马阿姨从大包行李里拿出一罐泡菜，我赶紧推着不要。
马阿姨说道：“谁说给你了？放冰箱里，大家一起吃。”
短暂寒暄后，接下来是询问病史。
马阿姨确诊后，家里人把她接回老家，医院开了一些止血的药，并没有规范地抗肿瘤治疗，谁知便血的情况并没有好转，体力也越来越差，小赵这才给老家打电话准备把老人接过来好好治治。马阿姨和我见过的很多患者一样，没症状的时候不正规治疗，走遍天下寻找偏方，甚至还有一些靠拜佛求神来治病的，等到医院。这时，很多人已经失去了最佳治疗时机。
小赵还特别嘱咐我，千万不能告诉他妈得的是癌症，否则老人肯定不治了。
我告诉小赵：“瞒也瞒不住，马阿姨天天在科里待着，这些病人看多了。你还是慢慢给她渗透渗透，她自己配合，治疗才能顺利。”
三
因为是第一次正规治疗，为了能够全面了解肿瘤全身播散的情况，我给马阿姨安排了腹、盆腔增强磁共振、肺部CT、颅脑核磁、骨扫描、血常规、生化、肿瘤标志物、凝血等众多检查化验。如果是我爸看到这么多检查单子一定会说：“你看你们西医，动不动开那么多检查，学学人家中医，号号脉都明白了。一体检就说我血压高，让戒酒，是你们医生无能，治不好我的高血压，还不让喝酒。”
我明白我爸也只是图嘴上痛快，真有点不舒服他也是一查一全套。
各项检查结果一项一项回报，我在病历里写到：马某，女性，56岁，初步诊断为乙状结肠中低分化腺癌IV期，肝转移。IV期也就是晚期，所幸马阿姨肝脏转移灶并不大，而且为单一病灶，抗肿瘤治疗有效后，存在做手术的机会。
为了达到最好的疗效，我准备给马阿姨上靶向治疗。
这里涉及两个问题，一是为了寻找靶向治疗的靶，需要做基因检测，自费项目，二是如果找到了靶，精准的箭也不便宜，概括起来其实是一个问题，那就是钱。
我向小赵介绍了下一步的治疗方法和大概需要花的钱，小赵表示跟家里人商量一下，家里还有一个姐姐。我问他：“你姐是什么工作？”他说：“在国外当保姆，给中国人带孩子。”听起来她也算是金牌月嫂，马阿姨的靶向治疗有门儿了。
我让小赵跟她姐姐打个电话，商量下一步治疗的事儿，其实是商量一下钱的事儿。小赵问我：“你说的那个基因检测和靶向治疗，大概需要准备多少钱？”
“基因检测咱们只查最关键的三个基因，具体多少钱你得去病理科问，标本在他们那里，大几千吧。贵在后续的靶向治疗，两种靶向药都不便宜，你们是新农合，报销比例高不了。好好跟你姐商量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目前治疗恶性肿瘤的新药层出不穷，可新药往往价格高昂，最后很有可能人财两空，医生也是两难，面对经济条件差的病人，往往建议他们量力而行。
第二天，小赵告诉我，她妈不同意基因检测和靶向治疗，用便宜的治疗方案。
查房的时候，我问马阿姨：“您自己做主了？”
马阿姨叹口气说：“我自己什么病我知道，我花我自己的钱，不用他们的。你说的那两种贵的药我用不起，我也不用新药，该怎么治怎么治吧。”
她顿了一下说：“我们一家子都是打工的，命贱。”
马阿姨说自己“命贱”的时候很平静，我现在回想，这种平静并不是无奈，而是面对现实的倔强，是她自己的处世之道，宁可自己受罪也不愿给辛苦挣钱的儿女填一点麻烦。我除了尊重她的意见，没有任何办法。
我说：“那好吧，咱们上化疗。”
尽管目前各种先进的治疗方法不断涌现，化疗仍然是治疗恶性肿瘤的基石。
谈起化疗，一般病人往往会说：“我宁可死也不化疗，我们村的谁谁本来好好的，化疗两次之后就再没站起来。”化疗副反应确实很大，但随着医疗技术的提高，化疗早已不是“走着进来，躺着出去”了。还有人会说：“化疗什么的我们不用，只要别让我妈受罪就行。”这句话貌似很善良、很孝顺，但其实是最残酷的，比如肿瘤扼住气管，病人憋得脸红脖子粗，家属急得团团转，央求医生救救他妈，但是别用化疗，这就像催着士兵立即上阵杀敌，但是千万不能开枪。
这种情况，医生也就只能看着干着急了。
为了给马阿姨创造手术机会，经过和上级医师的讨论后，我决定给她应用密集型的两周化疗方案，也就是两个礼拜化疗一次，边化疗边复查，如果存在手术机会及时转普外科。不上靶向药物，这种给手术创造机会的化疗效果会打折扣。
我只能暗自期望马阿姨是幸运的。
四
很快，马阿姨的第一个疗程开始了。
为了安全有效的输液，护士给她置入了一根输液管，从肘部的贵要静脉直通心脏旁的上腔静脉，从这个通路输液可以避免化疗药物对外周血管的刺激，以此避免日后可能会发生的血管炎或是化疗药物渗漏后造成的严重的化学性损伤。
我告诉她，这个输液管不影响正常生活，甚至打乒乓球、羽毛球都可以，但是不建议频繁地大力扣杀。马阿姨说她不打球，只要能洗衣服、做饭就可以。
我继续说：“阿姨，你这套化疗一期20多个小时，其中一种药需要用微量泵持续往血管里泵46个钟头。你平时活动把泵挎在身上就可以，吃饭、上厕所都不影响。”
马阿姨说：“知道，知道，我见过，就像个八路军挎个盒子枪是吧。”
我说：“没错，就是那玩意。你一定注意就是别碰凉的东西，戴口罩、戴帽子、戴围脖，像这种铁的输液架也不能碰。还有就是恶心、吐，或者就是可能会拉肚子或者便秘，别担心，我给你处理。总而言之，
